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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莫道是非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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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莫道是非(2)

審計草稿是在第二個星期五發給王雅蕾的。

流程上是發給被審計公司負責人,無問題後再返回集團審核,最後出具報告。

和之前一樣,這份審計報告使用了公司模板,但和之前的已完全不同——披露的基本情況,合同執行情況,經濟指標完成情況……完全是翻倍的的體量。

這是一份足夠信息,足夠風險提示,足夠中立的報告。

修訂人是小李,李塵負責最後的審核,但誰都看得出,這份報告完全是李塵臨場指導處理的。其實他大可跟前任一樣,沿用過去的方法,在遠程安心指揮,不必親力親為,還看人臉色。畢竟他的報告指向的是舊問題,短暫時間內解決不了,長遠也是如此,大可不必花大力氣。

但如果能那樣做,便不像是那個人了。他像是不適應自己是這個集團一員的身份,依然是外部觀察者的身份。他想要看到所有,大到巨大漏洞的問題,小到王雅蕾那些沒入大數據中看不見的案例。

王雅蕾曾在腦子裏有過奇怪的念頭——那一頁中自己經手的案例,是否是因為那日施以援手才被加上的?

她很快否認了這種可能。驕傲如李塵,哪怕把他丟在餐廳裏大半夜自然醒,也不會影響他的結論。

但這種驕傲並不是好事。至少,對不住傳聞中的天價薪酬。

他被請來幹什麽,所有人都看得明白。

他的價值在於他的判斷有履歷背書,觀點很少人會去反對,但他偏偏兩邊不相幫。他的報告用於日常管理再好不過,用於人事關系調任上,是一把太鈍的刀。

何仙姑在第三個星期五收到通知——下周一下午 2 點,在總公司召開內審結束後的報告會,接著是人事調任說明。一切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
王雅蕾的焦慮已被時間稀釋,她無所謂了。她甚至從那份報告中獲得了一種安慰,讓她覺得自己尚有價值,理想主義還在。如果公司並不認可,她大可以換一份工作,從頭來過。

何仙姑是周一早上的飛機。

王雅蕾進公司後,就開始和其他子公司的熟人打電話。不出所料,又有一些小道消息傳來,一份像模像樣的名單,好幾個確定解聘的名字——王雅蕾當然在上面。

名單上一些人開始咨詢律師,還有人打了仲裁電話。

王雅蕾覺得好笑,又覺得有點悲慘,但她已不是那份名單上最慘的那個,她貸款那麽少,有足夠存款,沒有拖家帶口的負擔。

何仙姑去了兩天,一直未有消息傳來。

王雅蕾公司的幾個總監坐不住了,下面的采購經理也坐不住了。那個比王雅蕾小一些的年輕男生,已在盤算什麽時候可以上位。

這次審計只針對供應鏈,但後續的人事調動對很多人都有影響。人際派早開始行動,該和誰走近些?哪些大腿可以抱一抱?人人都有一些小九九。

有幾個人忍不住給何仙姑打電話,結果那老頭子口風緊得很,哼哼哈哈凈說些沒用的,最後被逼急了,幹脆說“以網站公告為準”,氣得有個總監掛了電話就大罵他是個漿糊桶。

漿糊是真漿糊,網站日常發布的都是集團高管的調任,到子公司這一級也就是總經理和副總經理,再往下的總監只有收集團人事部通知的份,公告不會顯示。甚至涉及到裁員,也是人事通知的形式,另附上一個律師把過關的賠償方案。

王雅蕾刷著公司網站,沒刷出信息,又被幾個人拉進小群,其他分公司的同級都在裏面。群裏的小道消息越發離譜了,對話一直在刷,她幹脆把群勾選不再提示,心想說能不能給自己一個痛快。

關了微信群,就剩朋友圈,但也是一片太平。晚餐時候,她才刷到內審小李發了一條朋友圈。

——舍不得!(哭)

配圖是一張晚餐的情景,像內審小組聚餐。九宮格裏有小姑娘們的各種合影,背後像是高級酒店的夜景。最後兩張是首飾合計,像 T 家的當紅微笑款項鏈,用禮盒裝著。

王雅蕾想點進大圖,結果這條不見了。

分組重發?

王雅蕾嘀咕了一聲,又刷了一會兒朋友圈,那條還是沒再出現,王雅蕾知道自己不在分組內,便關上微信。她有個奇怪的預感,又覺得自己不過是多慮。她上網又刷了兩下公司網頁,沒有更新,索性心一橫,泡澡去了。

晚上十點多,她正敷著面膜聽音樂。手機在充電,屏忽然亮了,微信界面上顯示前總經理的頭像。

她猶豫了一下,接還是不接?

邵總離職了,但在總公司集團尚有些人脈,信息自然比自己知道得早。如果猜得沒錯,他已提前知曉結果。

如果他又讓自己去他的公司,去嗎?

王雅蕾想了一下,不去!想好了答案,她便坦然接起來。“晚上好!”她說。

“抱歉那麽晚打擾,王總。”邵總的聲音裏帶著笑。

“您這是笑我呢。”

王雅蕾覺得他陰陽怪氣的。

“不是笑你。”

大概聽出王雅蕾不高興,邵總也不笑了。他頓了頓,認真說道,“我是來恭喜你的,小王。”

王雅蕾想起了何仙姑的那句話—— 以公司網站公告為準 。

何仙姑在下周一的早會上出現。上周五回來的,進公司就感嘆老骨頭好久沒有這樣奔波。

早會之後,他就召集幾個總監下午兩點開宣導會,做最擅長的滿分形式主義。

王雅蕾和幾個總監一起吃飯,其他人沒胃口,她卻吃下一整只手槍腿。一撥人一點半在會議室都坐好了。

何仙姑是一點四十五分才到的,拿了筆記本,還讓行政拍會議記錄照片,一會兒匯總在報告裏。

“兩點公司網站會發布公告,再等一會兒吧。”

幾個總監相相視一笑。小道消息已經傳來,何仙姑會接任新的總經理職位。

兩點一到,如他所說,網站準時刷新公告。與此同時,在場四個人手機收到了提示——郵箱裏收到了人事部的通知。

沒有解聘通知,是四份晉升通知。

一份何仙姑的,一份是財務部的,一份工程部的,一份是采購部的。

何仙姑是真正的總經理了,不是總經理代理人。三位總監被提升為了副總,職級和待遇提了一級,王雅蕾是其中之一。

何仙姑帶頭恭喜三人,王雅蕾裝作意外,一臉假笑鼓掌。她早從邵總那裏得到消息,當時就明白何仙姑的話——以公告為準。調任只到正副總經理,和她也確實有關系的。

會議室裏,晉升和未晉升人的表情各自精彩。

王雅蕾是最年輕的一個。三十出頭,女性,前任總經理的心腹,不走潛規則,沒有裙帶關系……這種晉升有著多種解讀,正面的到陰謀論自有一套說法。她不是沒有能力,只是為時過早,讓人不禁懷疑公司無人可用。

“來年一起再接再厲,共創新高。”

這是當晚慶祝會上的話,何仙姑已完全適應了總經理的角色。

雖是陳詞濫調,但一切已是塵埃落定,隨後何仙姑做了工作安排,每一項都是集團下達的指令,新一輪中央集權的開始了。

王雅蕾忽然明白為什麽升了自己——資歷尚淺,能力尚可,看起來聽話,也能安心做事。

這一套安排之下,王雅蕾繼續原來的工作,權限更高,也未提拔下級,總監繼續由她兼任。她之前的上級是邵總,現在是何仙姑,超出權限就要提交他來審核。可惜這個老頭兒向來不求進取,只求安穩退休,公司政策清晰的一律可行,政策不明的一律不可行。

除了權限變化,王雅蕾還需面對其他棘手問題。內審報告中提及的問題供應商,需要對他們會發起警告、罰款、整改以及除名。

她的晉升公告發布 16 個小時後,次日淩晨 6 點,網站上又發布了一則公告——

李塵不再擔任內控負責人及卸任其他職務。全體同仁感謝他一直以來的奉獻,對於他的離職表示惋惜,也祝願他早日康覆。

這條公告不是王雅蕾刷出來的,是公司群裏有人丟的截圖。

她又看了一遍通告,想到小李那日的朋友圈,覺得事情不太簡單。

下午在茶水間裏她遇到何仙姑。他正等純凈水燒開泡茶,王雅蕾便忍不住開了話頭。

“真沒想到 Roger 離職了……”

“太累了,把身體搞壞了。”狡猾的老頭把網站上信息變相覆述一遍。

王雅蕾覺得自己簡直多此一舉,便也不再追問。二人在凈水器前等水開,也不說話。

不知何仙姑在想什麽,忽然說了一句,“開得待遇那麽高,再做兩年就可以了,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想不開,誰的面子都不給。大概還是真是國外呆太久了。”

王雅蕾沒接話。

集團裏確實有李塵的傳聞。某位董事引薦他進的公司,那位董事持有公司一部分股份,也是這次鬥贏的那一派。照理李塵正是春風得意,根本不該走,除非跟引薦人太不愉快了。

王雅蕾有點明白過來了,這是兩種價值觀念下的選擇。李塵在這裏明顯水土不服,離開對彼此都有好處。

那他的核磁共振做了沒?

王雅蕾忽然想,又覺得自己多事。

她給姜程發了一條語音,“我升職了,出來吃飯!”

兩個人約在周六晚上。

姜程已能控制上下班時間,但工作強度在高位,如果玩得盡興而歸,還是得約上一個次日可睡半天懶覺的日子。

王雅蕾選了一家兩個人都喜歡的法餐廳——高樓夜景、新鮮的食材、能在熱情和尊重私密之間自如切換的服務,除了貴什麽都好的餐廳,最合適在此地慶祝。

她預定了 39 層靠窗位,二人坐在小桌旁透過玻璃看夜景。這一側玻璃外沒有商務樓,面對了一片民居。入夜之後燈光點點,讓人有懸浮在星海之中的錯覺。

她們開了一支年份好的香檳,在冰桶裏裝著端上來。軟木塞彈出,風笛杯裏的泡沫剛好到杯口,二人碰了一碰。

“恭喜,王總!”姜程說。

“謝謝,姜特助!”

這種飯局是令人歡喜的。只有這種時候,才感知到工作報酬被用在正途,在一個能引發幻覺的場所裏,所有的疲勞和不快都被快速消解。

二人選了帶子、鱸魚、白蘆筍和羅勒醬料配輕盈的海鮮,頭盤選了鋪芝士的牛肉薄片。

“我以為自己要領失業金了。”王雅蕾說。

她的晉升確實稱得上驚險,她甚至相信自己存在於那張解聘名單中,不知什麽時候又被挪了出來,放到了另一張名單之中。

她也依然相信老上司一得到消息就來告訴自己,沒有那麽多套路,只是單純的要自己過去幫他。

“他們不瞎,這位子該你得的。”

姜程吃完了頭盤,喝了口酒。

主餐上來之後,二人也不再說話,而是安靜地一道道開始品嘗,不時的將自己盤子裏好吃的分了一點到對方盤子裏。吃了五道菜,甜點吃了一半,二人也八成飽了。

工作說完,就談私事。二人都是空窗,那就談家裏人。王雅蕾見姜程心情不錯,就主動跟她聊父母。

“也不是主動氣他們,我就是這脾氣……”

這個酷妞少有的露出為難,“我也想過道歉,但道歉解決不了問題。這是代溝。我一放松,他們就得寸進尺,都來試探我的底線。”

“他們是不明白……”王雅蕾說。

“也沒這個意願明白。”姜程說。

王雅蕾自然理解,卻安慰不了她。姜程在結婚戀愛方面的欲望向來淡漠,天生有更高忍耐力,願意將未來交給看不見的命運。這方面王雅蕾一向自嘆弗如。

王雅蕾一向很有戀愛結婚目標,並且相信事在人為。

事在人為。

她難過起來,望著窗外夜景,“昨天我又夢見老舒了……”

當工作不再占據她的意識時,潛意識會讓她知道自己還有其他困境,“我夢見最後一次和他吃飯,在我們公司樓下。這次是他先走,跟我道別,頭也沒回。我叫他名字,他走得更快了,我就醒了。”

姜程看著她,忽然有些生氣,“既然想他,那就打電話。”

王雅蕾搖了搖頭,“過去了就是過去了。”

過去了確實就過去了。痛苦不過是一種變相的惋惜,消退得慢,不定期折磨人,像是手指上沒處理好的倒刺,傷口很小,但一直在那裏。

談到這裏,便會有感而發的談些更無常的話題。生老病死,人生八苦。

“我那天去醫院,看到了許多排隊掛號的老人,身邊也沒有年輕人。”

王雅蕾說這話時,又想到了那天觀察床上的李塵,閉著眼睛,手擱在額頭上。

她沒有提李塵,那個畫面讓她無力,她忽然也不想再說那些老人了,說得越多,那種無力感將她吞噬得越徹底。

“是不是每個人最後都是孤苦伶仃的?”她問。

姜程靜靜聽著,沒有任何表示。這種事情不會有標準答案。

蛋糕吃完,紅茶也見底,時間才九點不到,王雅蕾提議出去散散步,姜程也說她吃得太飽。王雅蕾讓服務生準備賬單時,手機響了。

屏幕上顯示了一個陌生號碼,本地的,APP 並未提示詐騙電話。王雅蕾沒有接,對方也執拗地一直未掛電話。

那一瞬間,王雅蕾覺得自己對老舒的想念成了真——他知道王雅蕾拉黑了他,於是換一個電話,等待她怒氣平覆,再接著跟之前一樣出現在她面前,他會告訴王雅蕾除了現實的考慮,更多是感情上的不舍。

她接通了電話,將聽筒貼在了耳朵上。

“哪位?”她說。

那一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。“晚上好,Leona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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